去年下半年，我在赴北美途中应好友之邀短暂造访了美国俄克拉何马州的塔尔萨（Tulsa）。
初冬的塔尔萨阳光和煦，城市不算喧嚣却自有一番活力。短暂停留的几天里，我走访了塔尔萨市中心的商业区、高校校园和文化地标，从产业经济的视角观察这座城市如何实现华丽转身。这座昔日的“世界石油之都”如今正向多元化的新兴产业城市迈进。
石油繁荣的遗产
走进塔尔萨，映入眼帘的是浓郁的历史印记。
塔尔萨曾有“世界石油之都”（Oil Capital of the World）之称，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在美国石油产业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。1901年，城南发现的格伦油田引来洛克菲勒等石油大亨，使塔尔萨在数十年间人口激增，建起了众多艺术装饰风格的高楼。那段石油繁荣时期留下的象征之一，就是耸立在城郊展览中心前的金色钻井工人雕像——“金色钻工”（Golden Driller）。这座高达23米的巨型雕像建于20世纪50年代，右手扶着一座油井架，腰间巨大的皮带扣上写着“TULSA”，象征着塔尔萨曾因石油产业而兴盛一时。
然而，石油繁荣也有起伏。20世纪后期，随着国际能源格局变化，塔尔萨的石油产业中心地位逐渐被得克萨斯的休斯敦取代，城市发展一度放缓。所幸塔尔萨并未停留在过去，而是积极寻求经济多元化。我的好友告诉我，塔尔萨有一句城市格言：“A New Kind of Energy”（一种新的能量）——这既点明了城市转型的决心，也暗含着从传统石油能源转向新型动能的意味。
在好友陪同下，我们参观了塔尔萨大学（University of Tulsa）的工程学院。塔尔萨大学因石油工程专业闻名全球，其石油学院常年全美领先，与中国的高校也有长期合作关系。据介绍，早在2007年塔尔萨大学就与中国石油大学（北京）建立伙伴关系，每年都有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来到这里学习先进的油气技术。如今，塔尔萨大学在能源领域的研究不仅局限于传统石油，还拓展到清洁能源、新材料等方向，反映出产业转型对高等教育的影响。
塔尔萨大学正门
产业转型与多元发展
走出校园，我对塔尔萨如今的产业结构有了更多好奇。在朋友安排下，我拜会了当地经济发展机构的工作人员，并走访了几家企业。
据介绍，塔尔萨经济早已不再依赖单一的石油产业，近年来，金融、航空航天、电信和高科技等多元部门已成为新的支柱。塔尔萨都会区目前人口已超过106万，具备相当的市场规模。制造业底子厚实亿海配资，当地制造商的产品占全州出口的六成左右。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塔尔萨在航空航天领域的优势：这里拥有超过1100家相关企业，以及全球最大的商用航空维修基地，长期为城市提供大量就业和经济产出。美国航空公司就在塔尔萨设有庞大的维修中心。
能源板块方面，塔尔萨也在探索转型，比如发展天然气加工业、风电设备制造等“相邻”产业。可以说，塔尔萨正努力摆脱“资源诅咒”，利用产业基础向更高附加值领域迈进。
政府和民间的产业政策在这一过程中功不可没。市政府与商会近年在招商引资和人才吸引上下了大功夫。“塔尔萨远程工作计划”（Tulsa Remote）就是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创新举措。
该计划由当地慈善基金会资助，面向全美招募可以远程工作的专业人才，提供10000美元的补助鼓励他们搬到塔尔萨定居。自2018年启动以来，已有超过3500名远程工作者携家人来到塔尔萨，在此安家落户，留存率高达95%。据最新研究评估，这些“新塔尔萨人”已为当地贡献了超6.22亿美元的经济增量，创造了1400多个就业岗位，且每投入1美元就带来超过4美元的本地产出。这样的投资回报令人惊叹，也难怪我在市区咖啡馆遇到几位从加州搬来的年轻人——他们笑称自己是被塔尔萨的诚意打动。一位工程师告诉我：“这里机会不少，房价生活成本却友好，非常值得来尝试”。
塔尔萨市中心远景
除了引入个体人才，塔尔萨也在争取高科技产业项目落地。2024年，塔尔萨所在区域成功获得了美国联邦经济发展署（EDA）“技术中心”（Tech Hub）项目的资助，被认定为全美12个科技创新中心之一。这个由乔治·凯泽家族基金会（GKFF）牵头、名为“可信自主系统中心”（THETA）的联盟“斩获”了约5100万美元联邦资金，计划用来发展无人机、机器人和自动驾驶等自主系统产业。塔尔萨方面认为，凭借其传统制造业和航空航天优势，他们完全有条件在未来十年里抢占全球高达1.36万亿美元的自主系统市场，并创造多达5.6万个新就业机会。正如该项目负责人所言：“几乎全美没有哪座城市比塔尔萨更适合引领新一轮工业创新。”当地还提出了响亮的口号：“测试与制造，尽在塔尔萨”（Tested and Made in Tulsa），希望把本地打造成无人机和国防科技的研发高地。我深刻体会到，在产业政策和慈善资本的双重推动下，塔尔萨正奋力抓住转型窗口，向科技驱动的未来迈进。
市中心的复兴与招商风貌
产业的多元发展离不开城市空间的更新。在塔尔萨市中心漫步，我感受到一股“老城新生”的蓬勃气息。
过去，由于郊区化和石油业衰退，塔尔萨中心城区一度沉寂。如今，市中心出现了许多重建项目，旧仓库变身创意办公楼，历史街区焕发新彩。
我重点参观了市中心东侧的“蓝穹街区”（Blue Dome District），这里是塔尔萨城市更新的缩影。据好友介绍，20年前蓝穹区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旧仓库街区，一家邻里酒吧的开张拉开了复兴序幕。此后通过持续20年的努力，这里逐渐汇聚起步行友好的街道、时尚的写字楼、城市公寓、精品酒店和热闹的餐饮娱乐空间。我们在蓝色圆顶的老加油站建筑旁拍照留念，那是街区的象征性建筑。周边林立的餐吧里传出音乐声和欢笑声，让人几乎忘记这里曾经萧条。
市区地标建筑Airgas大楼（建于1971年，曾经的CITGO全球总部）
在蓝穹街区，我们还看到了市政府专门修复的一块经典路标——“牛奶金”霓虹招牌（Meadow Gold）。这块巨大的复古霓虹广告牌最早竖立于20世纪30年代，曾是66号公路进入塔尔萨的地标。如今它被保存下来，坐落在第11街，与周围的新潮壁画相映成趣，成为当地人和游客喜爱的打卡点。站在闪闪发光的66号公路标志旁，人们仿佛穿越回了美国公路旅行的黄金年代，也更加理解这座城市对自身历史的珍视与重塑。
66号公路穿城而过
城市更新不仅吸引了人气，也带来了大企业的关注。2023年，全球最大的银行之一摩根大通（JPMorgan Chase）宣布将其塔尔萨办公室搬迁至市中心新建的圣塔菲广场（Santa Fe Square）综合体。这则消息被当地视为重大利好：圣塔菲广场是蓝穹街区20年再开发的集大成之作，其落成标志着历时二十年的市中心复兴工程达到高潮。随着摩根大通进驻这一现代化楼宇，塔尔萨终于将全美资产规模最大的银行“迎回家”。原来，摩根大通及其前身银行早在120年前就已进入塔尔萨，如今再次扩大在当地的部署，既表明对塔尔萨营商环境的信心，也象征着城市经济转型的成功。
我们有幸参观了这座新落成的办公楼大堂。现代艺术与本土历史元素交织。据悉，这里不仅为银行员工提供先进的协作空间，还有对公众开放的艺术陈列，展示摩根大通收藏的与塔尔萨相关的历史藏品。一位当地开发商感叹道：“能从一家小酒馆起步，到如今把全美最大银行都吸引来做邻居，真是梦想成真。”他的感慨让我体会到塔尔萨人对城市振兴的骄傲和期待。据官方统计，过去几年塔尔萨市中心新增了数亿美元的投资，不仅带来了新的商业与就业，也改善了公共空间品质。
文化记忆与影视映像
经济转型之余，塔尔萨也不忘传承与反思自己的文化历史。塔尔萨有过辉煌也有过伤痛：1921年的种族屠杀让“黑色华尔街”格林伍德区遭受毁灭，但百年后的今天，当地建起了格林伍德崛起历史中心（Greenwood Rising）这座现代博物馆，以史为鉴推动社区复兴。我路过格林伍德区时，看到墙上巨大的壁画上写着“Black Wall Street”，那是对先辈创业精神的致敬。
2021年5月31日，纽约民众举行纪念塔尔萨种族屠杀一百周年活动。塔尔萨是俄克拉何马州第二大城市，20世纪初因附近发现石油致富。市内的格林伍德社区经过黑人企业家十几年苦心经营，发展成为当时全美最繁荣的黑人经济和文化中心之一，绰号“黑色华尔街”。1921年5月31日和6月1日，白人暴徒袭击并纵火焚烧格林伍德黑人社区，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约300名黑人遇害，社区约一万名黑人居民无家可归。事后，没有暴徒被起诉，遇害者亲属和幸存者也未得到赔偿。当时美国种族隔离制度盛行，加上联邦法律和政策在建筑标准、住房贷款、道路规划等方面的种族歧视，多数黑人家庭无法重建家园，“黑色华尔街”从此消失。 新华社发（郭克摄）
据朋友介绍，一些非营利组织正致力于在格林伍德打造“黑科技街”（Black Tech Street），扶持非裔创业者，在数字时代重振少数族裔的经济繁荣。这让我感受到塔尔萨对包容增长的追求——产业转型应当让更多不同背景的人从中受益。
塔尔萨的独特魅力甚至引起了影视界的兴趣。2022年，一部由好莱坞巨星西尔维斯特·史泰龙主演的美剧《塔尔萨之王》（Tulsa King）横空出世，把塔尔萨作为剧情发生地。这部剧讲述一位纽约黑手党老人在出狱后被流放到塔尔萨，在陌生的中西部城市白手起家建立地下帝国的故事。为何选择塔尔萨？制片人在采访中透露，他们原本设想故事发生在堪萨斯城，后来改为塔尔萨，就是为了利用其相对偏远又别具特色的环境。“塔尔萨之王”的剧名本身就凸显了城市的存在感。这部剧意外地把塔尔萨推到了全球观众眼前，许多人因此第一次认识了这座城市。
剧组选择塔尔萨，或许正因为这里正在经历传统与现代交织的蜕变，故事题材有了独特土壤。而塔尔萨官方也乐见其成，借机宣传了当地66号公路文化、牛仔音乐等特色。当地媒体评论说：“塔尔萨在剧中仿佛另一个主角，那些取景地展现了城市的新生与活力。”尽管影视作品难免戏剧化，但现实中的塔尔萨确实像剧中一样，正在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。
塔尔萨位于美国中南部，向南车程两三小时可达达拉斯，向西不到两小时可到俄克拉何马城，区位辐射优势明显。加之当地政府务实的招商政策和较低的运营成本，塔尔萨已吸引包括特斯拉供应链、可再生能源初创企业等在内的新投资。在全球产业变迁的大背景下，塔尔萨的转型故事为资源型城市提供了宝贵案例：
一方面，坚守传统产业的优势基石：通过高校教育和科技创新，让石油能源等传统部门焕发新机，从而平稳过渡而非骤然抽离。另一方面，培育新兴产业的多元支柱：主动承接国家战略项目（如无人机技术中心）亿海配资，推出大胆的人才政策（如Tulsa Remote），以此激发城市新的生长点。同时，重视城市品质和包容发展：大力改造市中心吸引投资，建设公共设施提升宜居度，并直面历史创伤促进社会融合。这些举措相辅相成，塑造出今日塔尔萨的全新形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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